聋夫与瞎妻

李中超

我以虔诚的心怀念己离去多年却深埋于心的一对普通夫妻。我称他们是富有艺术的精湛搭配、天衣无缝的合作者并不过份。他们的故事启迪了我童年的幻想力，并将对艺术的向往深深地植入我幼小的心田，与身体同步成长，使我的艺术气质仿佛与生俱来。

我所说的夫妻，年轻时是对男才女貌相亲相爱的健康人。后来因为贫困，妻子在一次生产时大出血，因没有条件及时救治，导致双目失明，直至终老未见过天日。丈夫因妻子失明，整日自责，面对瞎妻与嗷嗷待哺的婴儿，丈夫无钱为妻子和孩子提供足够的营养，只能省下自己有限的粮食给妻子发奶。一个月后，操劳与饥饿使丈夫双耳失聪。他们成了天地绝配的聋夫瞎妻。

这对夫妻就住在我家的隔壁，童年的我与他们朝夕相处，并没觉得他俩有什么伟大之处，不过是众多的普通夫妻中的一对。我记事时，二老己是七十多岁的老人，我喊他们瞎奶奶和聋爹爹。

聋爹爹因为耳聋，无法与人交流，大多的时候是早出晚归忙活生计。瞎奶奶便在家操持家务，别看她双目失明，在她那九平米的房子里干活，如同明眼人，做饭洗衣、缝缝补补样样在行。

婚姻最难容忍的是日复一日的平淡，最可贵的是经得起平淡的流年。也许有人要问，一个不见天日的妻子与双耳失去听觉的丈夫如何度过那单调而寂莫的漫漫人生。

英国的心理学家蒙台涅有一句名言说的精彩：“一桩完美的婚姻是存在于瞎眼妻子和耳聋丈夫之中的。”　　　　　　

我的聋爹爹与瞎奶奶在众人的歧视和冷漠中学会了相互扶持和关爱。每到闲时，聋爹爹就拿着古书读给瞎奶奶听，并不时地观察对方的表情。如果瞎奶奶露出悲伤之情，聋爹爹就用手摸摸她的头。当瞎奶奶高兴之时，聋爹爹就乐的合不拢嘴，而且越读越起劲……在恶劣的生存环境里，幸好有他们的爱支撑，聋爹爹是妻子的眼睛，瞎奶奶是丈夫的耳朵，他们谁也离不开谁。每到霉雨季节，乡间的土路泥泞不堪，瞎奶奶不让丈夫出门担水，唯恐他摔倒。她总是拿出自家的盆桶放在屋檐边接从瓦上淌下的污水。并对过往的人说：“这是雨是天水，吃了养人的，天养人嘛。”当聋爹爹看到有人窃窃私语笑他们时，问妻子他们说什么，瞎奶奶说有人说她的衣服好看。当瞎奶奶听到有人骂聋爹爹耳根不全，总是背着丈夫流泪，然后笑着牵住丈夫的手。聋爹爹是瞎奶奶的天，瞎奶奶是聋爹爹的地，他们相互是对方活着的世界。

有次，聋爹爹不在家。瞎奶奶准备烧饭，伸手一摸，灶间小龛里的火柴没了，她给我两分钱，吩咐我到供销社去买。我很快将一合新崭崭的火柴拿到瞎奶奶家，当我伸手给她的时候，想从里面偷偷地抽两根，到学校后面的操场边烧火玩，可心里又觉得这样做不好。正当我屏声静气犹疑不定时，瞎奶奶似看透了我的心思，笑眯眯地说：“那火柴的根数有多少我可知道哟，少了一根我都晓得滴，小孩子要诚实呀。”我吓了一跳，触电似地将合柴一把塞进她的手里。瞎奶奶接过米柴，麻利地点着火，烧起饭来。幼小的我无法理解瞎奶奶怎知道我内心那不可靠人的企图，并及时地警示了我。同时我也不明白她双眼无光，又怎能那样娴熟地料理家务。时至今日，我才渐渐明白，瞎奶奶虽然肉眼瞎了，但她的心眼是亮的。她有一颗热爱生活的心，她生活的那个狭小黑暗的家，在她的心里是透亮光洁的，所以她能如常人样地自理生活。

为了奖励我时常为她购物、穿针引线，瞎奶奶每天摸着墙壁到我家的后院讲故事给我听。这条不足五米远的路径是她行走的最远路程，至今我还能清淅地回忆起她摸着墙根走路的样子，满脸的微笑，满心的安祥。直至今天，每当我重复地看到那种转角的老式墙壁，我都有种发自心底的亲切感，仿佛温习了一遍与亲人久别相遇的喜悦。

瞎奶奶坐在我早己为她准备好的竹椅上，将聋爹爹读给她听的俱有民间特色的古老故事绘声绘色地讲给我听，我依在她身旁，沉浸在她那富有母性磁场的语言里：“听上古的预测先生讲，几十年后的人们过着楼上楼下电灯电话的好日子，到那时，天上有铁鸟飞（飞机），地上有铁龟跑（轿车）……”她用她独特的女性语言引领我走向文学的殿堂，我幼小的心灵久久沉浸在她描述的神奇乐园里。

每次说完当天的一回，瞎奶奶就朝着原路返回，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她仍旧如同白天一样，摸着斑驳不堪的墙砖走在高低不平的路上，走向她的家，走向聋爹爹为她播放的收音机的音乐中。

斯者己逝，历史的河流淘尽所有曾经鲜活的容颜。时间的脚步己迈进了二十一世纪。近几年，农村电网改造工程的好政策吹到了故乡。家乡进行了第一、二批农村电网建设与改造以及农村电力体制改革。经过电力工作者多年的艰苦工作，乡村电网发生了巨变。邮电、电信、公路、交通等相关单位以及施工沿线的广大群众积极支持电力工程施工建设，促过了故乡的电力事业跨越式的大发展。电网改造后，新建和改造了许许多多的高低压的线路，实行城乡同网同价，老百姓用上了舒心电、放心电。曾经寂静的乡镇，一根根银色的电杆竖起来了，一条条闪着金属光泽的高压线穿越原野和村落。一座座崭新的现代铁塔，耸立在故乡的山川和河流。温暖的电流送进了千家万户，家家灯火辉煌，人人笑逐颜开。

当年瞎奶奶脚下那坑坑洼洼的土路己变成了平坦的水泥道；瞎奶奶的老屋经政府批准为明清时代的建筑而加以保护并得以维修，住在老屋里的后人沐浴着改革开放的温暖阳光，享受着现代文明的精致生活。老屋的前厅里按上了返古韵味的水晶吊灯，配备了电冰箱、电磁炉、饮水机等现代设施。彻底结束了“点灯靠油、吃水靠肩”的辛酸历史。

现如今，残疾人己引起全社会的重视与尊重。改革开放以来，在党和政府的支持下，残疾人事业取得了有目共睹的成就，残疾人平等参与社会的风尚不断加强。

残疾人是社会中的弱势群体，而双目失明者又是这一群体中的弱中之弱者。国内盲人有声读物孕育而生，全国大多数省份都已建立了盲人有声读物图书馆；中国盲文出版社也制作和拥有各类盲人有声读物磁带近两万盘。盲人的世界再也不是自家狭小的空间，他们可以拥有与常人一样丰富的现代生活，世界大舞台有他们的一份。

倘使聋爹爹与瞎奶奶在天有灵，我告诉他们，三十年后的今天，己用不着火柴打火烧饭，村村实行了路路通，家家都有自来水，人人享受着电器化生活。三十年后的今天，己实行了优生优育，每个家庭都享受着国家独生子女保健费，绝不会有人重蹈你们的不幸。三十年后的今天，盲人可以带着导盲犬行走，聋人可以享受助听器，残疾人可以和正常人一样参与社会各项工作……

现今的中国，不仅实现了预言家的楼上楼下电灯电话，更有神六上天，潜艇入海。电视、电脑、手机己是家家必备。如果我的聋爹爹瞎奶奶能多活三十年，感受中国天翻地覆的变化，感受2008奥运火烛在世界诸国传递，感受残奥会上太阳鸟将温暖与幸福酒向人间，感受今天的一切，该有多好！

吉林天天

天上的莺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