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破的天空（二十四）

天上阳光

　　一转眼就是高三了。
　　高三，是最重要的时期，人生的方向，奋斗的目标，还有在生命之路上的征程，都由这一时刻来决定。
　　高三的生活，是最紧张、最枯燥、最无味的。曾有人这么对我说。但我却不以为然。生活中并不缺少精彩，正如不会缺少美一样。我认为高三的生活紧张而又充实，在书山题海之中苦战，会有鏖战沙场的感觉。在这种鏖战之中，自己也会因此而变得充实，这未尝不是一种幸福！
　　当然，我也会偶尔出校放松一下。
　　我这个人，向来独来独往，不喜欢被束缚，也不喜欢强加在身上的责任，所以所为只凭好恶。因此，用较好听的话说是“有性格”，用不好听的话说那就是“孤僻”、“不合群”。
　　这些都是和我童年时期的经历分不开的。所以有朋友喊我和他们一起逛街的时候，有朋友邀请我参加他们的生日聚会的时候，我总以这样那样的借口拒绝。或许有人会怀疑我这样做的真实程度，那么我就会告诉你，我这么做的目的只是想把我真实的一面展现在他们面前，而不是虚情假意，以至最终的不欢而散。我认为自己这样做并没有错。我用自己的方式善意地对待他们，爱护他们，并用自己的方式来接受他们的爱与关怀。
　　那是一个星期五的下午，我独自出校，来到了我几乎可以说是每周必到的重庆书城。
　　在看书之余，我去步行街上去透透空气。解放碑是重庆最繁华的商业中心，高楼林立，人来人往。我只是漫无目的地散着步，目光没有焦点，四下里张望着。
　　突然就看到了几个聋人。
　　之所以肯定他们是聋人，因为他们指手划脚，比着我熟悉的手语。但是我不认识他们，我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也不想知道。我并不是一个热心的人，瞟了他们一眼，就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走了大约三分钟，我感到有些累，就转返了。刚刚看的书还看完。我想尽快看完了再回学校。那几个聋人原来站立的地方围了一群人，人群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我本来可以无视的走过，却终究还是过去了。
　　踮起脚跟向里面望去，那几个聋人一脸委屈，其中一个女的脸上还挂着泪水。他们面前站着另一个男人，双手叉腰，口沫横飞。
　　我想，被那么多的人盯着，心里一定不好受吧？更何况有的人还流露出鄙视的目光？我也是聋人，我的心里一样不好受。
　　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自然也不知道那几个聋人犯了什么错，以至于被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奚落。我暗暗叹了口气，心情沉重的抬脚，缓缓转身。
　　突然看到那个男人的手指戳上了女聋人的鼻子。
　　我的热血沸腾起来。内心一个声音在呐喊：“看着同胞受难，你难道要一走了之吗？”可是心中又有一个声音说：“你也是聋人啊，别人说什么，你听不到，怎么帮助他们呢？”我在进和退之间挣扎着。
　　那几个聋人之中一个男的猛然站了出来，挡在女聋人面前。他紧抿着嘴，眼神十分倔强。
　　一刹那间我内心感到极大的震撼和羞愧。我一向不落入后，自以为路见不平，定能仗义相助，而如今呢？那聋人不屈的目光像是一根细小的针，穿透我的外表，刺痛我的灵魂，让我认识到自己的懦弱和怕事。
　　男人还在酣畅淋漓的骂着，骂得兴高采烈，骂得舒心解气。我终于排开人群，走了进去，大声说：“住嘴！”我相信自己的声音很大，这一点从人群震惊的神色中就能看出来。
　　我不管那个男人，比着手语问：“你们怎么了？这是怎么一回事？”他们见有人出来说话，并且会手语，不禁喜出望外。他们七手八脚地将事情的经过告诉我。原来他们正在观赏解放碑的时候，那个女聋人不小心踩了那男人一脚，又忘了说对不起，所以那男人就火冒三丈，破口大骂。
　　我问女聋人：“踩了别人没有说对不起是你的错啊，后来呢？”
后来女聋人连连道歉，但是那个男人不依不饶，硬要她赔钱。她不给，于是就这样吵开了。
　　我听了他们的诉说，内心翻腾不休，我早说过，聋人当自强！我也早知道，这个社会上并不是每个人都对聋人好，总会有一些人对聋人摆出他们的丑恶嘴脸。我不止一次的问自己：倘若我碰到了这种事，应该怎么办？是委曲求全，还是据理力争？当道义沦丧的时候，就是丑恶抬头之时。我能在丑恶面前坚持道义吗？
　　一直没有答案，我彷徨过，害怕过，侥幸过……但今天终究还是碰到了。我扫视了我的同胞们，他们无言，却用目光告诉了我他们之中的希望和悲凉。作为聋人的一员，我有义务竭尽所能去帮助他们。
　　所以我抬起头，直视那个男人，忽然深深鞠了一躬。
　　这显然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很多人以为我怕了，都暗暗发笑。我心中无限平静，仿佛在做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我平静地说：“对不起，我为我刚才的无礼向您道歉，希望您能接受我的歉意！”
那男人窘迫起来，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张嘴说了几句话。我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但猜想一定不是什么中听的话，因为很多人都向他投去鄙视的目光。
　　我不自觉地提高了声音：“我也是一个聋人。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也不想知道。刚才您在辱骂我的同胞的时候，我很生气！”
　　“我刚才问了他们，知道错在他们，不该踩了您的脚而没有道歉，这是他们的错误。但是，在您提醒他们之后，他们马上就道歉了，您却不依不饶，要他们赔钱。一双鞋脏了，擦擦就可以了，为什么非要赔钱？”
　　“也许，您仅仅只是觉得过瘾？也许，您仅仅觉得好玩？”我的声音越来越大，说到后来，几乎是在怒吼：“您以为聋人不能说不能听就可以任意欺凌？您以为没有人出来制止就可以为所欲为？您以为您能说能听就一定比聋人优越？那么就请您问问您的良心，它可曾有愧？”
　　我一步一步向前逼近，那男人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情不自禁地后退。他忽然掉转身，准备灰溜溜地走了。
　　我赶忙拉住他，冷冷地说：“我向您道歉了，也希望您向我的朋友道歉。”
　　那男人不答，想要排开人群，但是人群紧紧地挨着，不给他让出一点儿空隙。不知道是谁先说，一刹那所有人都附和我：“道歉，快道歉！”那男人面色灰白，垂头丧气。他终于转身向我的同胞深深弯下腰去。然后灰头土脸的走了。我长长吁了口气，感到十分兴奋和轻松。
　　围观的人群渐渐散去了，我看了看表，时间已经不早了，可是书还没有看完呢？
　　于是我将刚才的事抛在脑后，快步向书城走去。有人在后面拉住我，我回头一看，是被我帮助的女聋人。她有些害羞，比着手说：“谢谢你。”我点头微笑：“没什么，我也是聋人啊，咱们互相帮助是应该的。”她脸上一红，问：“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我……我们能做朋友吗？”
　　我有些愕然，然后大笑。一边笑一边说：“可以啊，但我现在有些事情，咱们以后再见吧？我的名字是易矢。”我走了几步，回头说：“再见！”她也向我挥挥手，我转身大步走了。我不知道她的名字，也不知道她和她的同伴是什么人，做什么工作，来自哪里。但这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帮助了我，让我战胜了自己，让我向前大大迈进了一步。我对他们的帮助是微不足道的，而他们对我的影响却很大。
　　感谢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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