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给买的第一台助听器是在读四年级的时候,天津出产的盒式助听器,香皂大小,挂在胸前,长长的耳机线,耳塞比大人的拇指头还要大,用两节五号电池。 那时候是90年代初期,助听器150多元,小麦才两角钱一斤,一个农民工的收入一个月才30多元,就是父亲一亩地的收入,母亲帮人做手工活三个多月的收入。 母亲从手绢里掏那笔钱的时候,从眼神我可以看出,她非常心疼,但是,最终,她掏了出来。 儿时的孩子,避免不了蹦蹦跳跳,盒式助听器碍手碍脚,掉地上不知道摔过几次了。更让人难以接受的是,整个年级两个班的学生,像找到新奇的玩具一样,轮流着把我的助听器耳塞摘过去试戴一遍,连学校的校长、老师,都招招手让我过去,把助听器戴上非要听听。 不会好好爱护,也经不起这么多人的折腾,不到两年,助听器坏了。 听不见了,上课遇到了阻碍,再也听不懂老师讲的什么了,回家急得大哭。 第二天,父母骑自行车,去几十里外的县城修。 那时候的县城,根本没有一家助听器店,也没有人会修,父母挨着修电器的、修家电的,一家一家地问。 一直到天黑才回来,死马当活马医,还真修好了。 没几个月,又坏了,父母再去县城修,人家这次也无法修好了。 下午回来的时候,母亲直接去了学校,找到校长,讲了我没助听器无法听课的情况,求任课老师上课的时候声音大一点。 升到四年级换新老师和班主任,班主任对我一脸厌恶的表情,每次课堂上写作业,我听不到,都求同桌再告诉我一遍,同桌说:“XX再写三遍。”声音稍微大了一点,班主任恶语招呼过来:“你奶奶个X!” 我怕老师看不起,所以牺牲玩的时间去学习,每次考试,第一第二名。半年的成绩,让班主任改变了对我的看法,开始对我呵护有加。 母亲找过他之后,他问我上课能听清楚不,我只是点点头。 后来,班主任上课,几乎是连喊带叫,很多同学都说班主任说话声太大了。 后来,父母攒了点钱,又给我卖了个同样的盒式助听器。 靠着它,读完了五六年级,升入初一,换了中学,换了老师。 又是一拨新同学揣着好奇的心情,把我的助听器拿去,戴着玩。 又是一拨年轻的老师,还是师专毕业,拿着我的助听器瞅半天,戴着听听有什么好玩的。 还有的女同学,拿着耳塞,刚放进耳朵里,就夸张地大叫起来,随手把耳塞扔书桌上,捂着耳朵,哈哈大笑。 中午放学,乘我不在的时候,别的班里的调皮学生,一个又一个,过来拿着助听器当玩具玩。 还有个小混混,中午跑到我跟前,“啊啊呀呀”学哑巴叫,最后说:“我买你的助听器。” 不知道那个捣蛋鬼,玩完了,忘了把助听器关上,最终,助听器又坏了。 戴助听器的这些日子,我听力下降的很厉害,摘下助听器,几乎听不见别人说什么了,就如一个戴眼镜戴习惯的人,摘下眼镜,眼前一片模糊。 再也不想看母亲掏钱买助听器的心疼眼神了,整个中学生涯,再也没戴过助听器。 农村是歧视残疾人最严重的地方,而70%以上的残疾人又集中在农村。 看看赵本山的小品,拿残疾人开唰,居然得到全国的热捧,这就是那个时代国人对残疾人的态度。 恢复高考后,八九十年代残疾人有上大学的机会吗? 几乎没有,1997年,国家高考体检标准还写着“两耳听力在二米之内”不允许报考。 1998年,才改为“限报某些专业”,农村考生录取人数最多的师范、医学专业,都不能报考。 高中的功课学起来特别吃力,初中的时候,还能完全依靠自学跟得上教学进度。高中,换了新的学习环境、新的同学、新的老师,又是一个需要长期磨合的过程。 在得知我听不见后,一个男同学一脸鄙夷的眼神看着我,对身边的同学说:“看!他听不见还能考上高中?”那时候,农村初中一个班级里考上高中的,还不到十个人。 1997年,为了不影响学习,我不得不再去配助听器。 省立医院配的,800多元西门子耳背式助听器。父母只给了500元,其余的是姐姐出。 那时候姐姐刚大学毕业,工资一个月才300多元。 一个助听器价格几乎是一个大学毕业生三个月的工资。 相比起以前的盒式助听器,尽管还是有小指头大小,但是已经在音质和质量上跃过几个档次了。 第一次戴上国外的助听器,才知道世界上的声音是这么美妙,晚上蛐蛐那清脆悦耳的鸣叫,白天树林里那鸟儿的阵阵歌声,我是第一次被大自然的音乐陶醉了,最喜欢的一件事,就是静静地坐在田野,陶醉在那虫鸣鸟叫的交响乐里。 这个助听器,我一直戴了八年,从高中一直戴到大学,期间,掉泥地里过,掉水里过,掉地上摔过N次,掉在教学楼里被学弟捡到,当我急急火火地四处寻找的时候,他主动交给了我。期间坏过二次,都修好了。 这个助听器,一直陪伴我到2005年,最后寿终正寝。 第三个助听器,瑞声达耳背式的,和西门子的差不多,县残联赠送的。 价格1500多元,戴了四年,戴助听器习惯了,摘下,就什么都听不见了,已经到了离不开助听器的境地。 这些助听器的缺点,就是只是单纯地放大声音,在室外、马路上很吵,只适合在安静的环境使用。弊端就是对听力的损害,戴的时间越长,听力下降的越厉害。 2009年,省残联“十一五”残疾人共享小康工程,赠送了我第一台全数字电脑编程的耳背式助听器。 音质更好,听声音更清楚,戴着更舒服,而且,刺耳的大噪音也减少了。 这个助听器实体店销售价是一万三千多,几乎是一个打工者半年的收入。 这个助听器是我戴过最好的,佩戴的时候,排队买火车票,站我后面人的对话我都听清楚了,广电宽带客服给我打电话,她说的普通话,我几乎全部都听清楚了。 甚至,连外甥女用非常小的蚊子声问我,我也听清楚了,让家人大吃一惊。 越昂贵的东西越容易坏,戴了才不到一年,助听器放床边,被一岁多的儿子以为是什么好吃的东西,咬了一口,感觉不好吃,扔在地上,坏了。 还在三年保修期内,免费维修,修好了,原来电脑调试好的音阶,全丢了,再戴,再也找不到当初最佳设置的那个感觉了。 从此,知道了好的助听器还需要好的检配师反复地调试,才能达到最合适的助听效果。 上半年,助听器又坏了一次,已经超过了保修期,发回厂家修,费用近900元。 2015年是“十二五”计划最后一年,这个五年计划,总目标是为全国五万名贫困听力残疾人配发助听器,每年完成一万名,我有幸赶上最后一批。 之前,曾听过很多传言,说配发的助听器质量差,戴着效果不好,我问过残联以前负责康复的部长,他说:“不可能吧?我们以前分发的都是一万多的。” 去年,一个重听人,申请领取了市残联的助听器,领到后就喊后悔,说这个助听器最多值500元,戴上太吵了!音质不好,太差了,他一直放着不戴。 昨天,省残联派检配师来市里为15名聋人配助听器,我终于见到了他所说的助听器,西门子的,2014年和2015年都是同样的型号,我和他相反,听力损失比他严重,戴这个助听器,我还是感觉声音小,检配师给我换了另一个大功率的。 调试好后,检配师告诉我,感觉不合适的话,可以去武汉他们店里再调试。 网上我查了这两个助听器的价格,一万七千和一万六千! 而且,比我以前的瑞声达更好,骑车的时候,风刮进助听器麦克风的哗哗哗声能自动降低嗓,骑车的时候再也不感觉吵人了。 遇到大的声音,能自动降低,小的声音,能自动放大,比我之前的瑞声达又递进一个档次。 因为那个重听人听力损失少,所以他不适合戴大功率的助听器,适合他的是中小功率的。 之前我还曾担心质量不好,放弃申领,从结果看,如果我真放弃了,肠子肯定悔青了。 任何事,自己不去经历,没有经历过,就不要把别人的感受当成经验,别人的感受不一定是你的感受,别人说的也不一定适合你。 你看到的,不一定是事情的真相,更不要说你听到的,难道不会偏离事情的本来面目? 相信自己,靠自己。 松鼠过不了河,不等于小马过不了河。老牛过得了河,它的高度也不等于小马的高度。 觉知此事要躬行。 别人戴给你的有色眼镜,可能是你成功路上的羁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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