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伤

江华苦丁 · 发表于 2008-5-26 22:41

啊伤是我的邻居，也是我童年的玩伴，我们一起上学念书，一起下河里玩水摸鱼，一起到山上放牛摘野果，我们一起快乐嬉戏一起伤心哭泣，也一起慢慢成长。童年的友谊让我们如此亲密要好，如果说啊伤不得病，那多好。
初一那学期，啊伤的左耳一下子听不见了，到镇上的医院去检查，老中医鼓捣了半天，又翻了半天医书，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最后建议说要到省城的医院去检查。啊伤的父母没有多少文化，一辈子没有走出过我们这里的大山，出门最远的地方也就是到三十里路外的镇上赶个集市，然而这还是其次，啊伤排行第三，上面有一个姐姐和一个哥哥，都在镇上读书，下面还有一个妹妹，才七岁，一家六个人口，三个读书，一个生活还要人照顾，只有啊伤父母两个劳力。正是家庭负担最重的时候，啊伤的父母既没有富余的钱财也没有空闲的时间带他去省城检查治疗。除了着急和没有办法只好任其自然了。于是当啊伤在课堂上忐忑不安的面对老师的提问，惊惶失措的面对同学们的哄堂大笑时，开始沉默，从此啊伤成了课堂上被人遗忘的人。温和的啊伤的性格开始越来越孤避，越来越叛逆，跟着社会青年学会了吸烟喝酒，脾气爆燥。有什么比“聋子”这个字眼更伤害了他呢？谁能理解一颗幼小的心灵痛苦呵！我在心里陪着啊伤默默流泪。
啊伤辍学了，跟他堂叔去外地打工。他说他要挣钱治好自己的病。走的那天，他把他最珍惜的那本《汉英词语大典》和那两支镀金签名钢笔（这是他升初中会考以全学区第一名的成绩获得的奖励）送给我，说：“我不读书的了，这些给你吧，我用不上了，你要努力啊。我走了。”说完拍拍我的肩膀，又说：“你以后就搭海申的车回家吧，我跟他说好了的。”（那时我们是在学校寄宿的，学校食堂管饭不管菜，每星期六星期天我们都要回家带菜和生活费，从我们农村到在乡里的中心校有二十多里的马路，男孩子多用自行车来代步，女孩子则搭车或结伴步行，我不会踩自行车，又跟同学们凑不了伴，以前都是搭啊伤的车的。）那时他正站在学校门口的那块破校碑上，我只得仰着脸看他，感觉他一下子长大好多，像一个将要去就义的壮士，让我隐隐的感觉以后再也见不到他了，我眼睛涩涩的。啊伤走了，只有我知道他是多么不愿意和不甘心，他是想读书的呵。
这一去就是好多年的时间，啊伤没有回过家乡，当初同去的那些村民都回来不愿意去了，说在外面工作好辛苦，吃的住的都好差，工钱少得可怜，还要时常被工头克扣。可是啊伤不愿意回来，他说他要挣钱。后来工程结束了，他堂叔也回来了，可是啊伤还是没有回来，他堂叔说：“没挣到钱，啊伤一个人到另一家工地去做工去了。”又说：“啊伤身体不太好，右边的耳朵也听不太清楚了，叫他都很难听得见的。”后来我到外地念大学去了，也就再也没有关于啊伤的消息了。前几年我回家过春节，听啊伤的父母说，啊伤暑假时是回了一下家里的，可惜我因为大学第一个学期要补课没有放假。啊伤回来后，他姐姐带他到省城去做了检查，后来转辗到了北京同仁医院，确诊为“中耳畸形”，并做了手术，据说手术后啊伤是听得见了的，可是不知道怎么的，手术后第三天听力又没有了，啊伤找医生问，医生说是正常现象，拆线后就好了，结果稀里糊涂的被哄了出院，后来复诊时拆了线后，啊伤还是一点也听不见，医生检查后说是听骨移位了，手术要重做，叫他到住院部交一万块钱的押金重新住院做手术。啊伤一听就急了，这次治疗过程已经耗费掉他打工得来的全部积蓄和他父母东拼西凑借来的一万多块钱。他一路上风尘仆仆艰辛求医，好不容易才有了治疗机会，现在手术白做了，钱也没有了，让他怎么跟父母交待呀！可是他和姐姐说不过医院也打不过医院，走投无路呵！没办法，他姐姐只好求朋友借了两千块钱给他配了副助听器，让他到南方他哥哥打工的那个城市找工作。啊伤最初的梦想生平的夙愿就在北京，这座我们无比向往的城市的冷漠中摔了个粉碎。他还来不及安抚自己受伤的心，还来不及洗去一路风尘，生活却催促他一路前行，命运呵！你对他是如此不公平！
啊伤一如他以往那样，南下后就再也没有消息了，去年他妹妹考取了海南大学，学费又成了这个家庭很大的负担，他的父母长年累月的辛劳，过早的衰老起来，仍然起早摸黑的劳作。啊伤现在每个月寄两百块钱生活费给他妹妹，他妹妹现在念大二，到毕业还有两年，他南下后在一家酒店找到了一份清洁工的工作每个月有五百块钱工资。一直到现在啊伤也没有回过家乡。
哎，我不见啊伤已经十多年了。当年他送我的书和笔都被我用的很旧损了，可我舍不得扔掉，我把它们锁在抽屉里。当我还在回味童年的梦想与嬉戏时，成长已经“悠”的一声从我身边滑过去。如今我居住在这个钢筋水泥构筑的城市，穿梭于点与线的生活中。每当我午夜梦回时，偶尔会想起啊伤。啊伤——你在他乡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