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30余聋哑学生相继出走部分人加入盗窃团伙流动作案

馨香

蓝蓝回来前一天，她爸爸在白衬衫上写下求助信打算穿着它去河南省公安厅反映情况。他们已经十六七岁。在学校，高墙铁锁将复杂的世界挡在门外；在家，父母其实也难以进入他们的内心。严防，关爱，似乎只为拴住他们，但这两道防线有时不堪一击。一个手语或眼色，就能让他们不留一字地离家而去。

　　近年，河南、山西、陕西、四川等地，他们曾一拨一拨地悄然失踪。家人说，他们是被拐骗走的。但当警察伸来援手时，他们中的相当一部分人毫无获救的喜悦，就连姓甚名谁、家庭住址都不说。

　　他们，是一群聋哑人。

　　失而复归的女孩

　　遭遇同等煎熬的父母们结成一个圈子，每天互通信息，彼此分担痛苦。

　　“霞霞回来了。”11月5日晚，女儿的安然归来将孙丽萍从连续三个月的噩梦中拯救出来。打开大门迎接女儿的一刹那，泪水注满孙丽萍的眼。其实，女儿并非她想像中一身肮脏，她衣着光鲜，看起来比在家里穿得还好。

　　霞霞，今年18岁，刚在平顶山聋哑学校读完初三。今年暑假，她失踪了。

　　8月12日上午8时许，霞霞说要去朋友家玩两天，临走时拎了个大大的亮皮挎包。与她一起“去朋友家”的，还有邻村的蓝蓝。蓝蓝今年17岁，刚在汝州市聋哑学校读完五年级。

　　两天过去了，霞霞还没回来。手机关机，发短信没回音。孙丽萍跑去蓝蓝家，发现蓝蓝也没回家。孙丽萍立刻去纸坊乡派出所和汝州市公安局刑警队报案。

　　后来，孙丽萍又打听到，在平顶山地区，这个暑假丢失聋哑学生的不只汝州，宝丰、叶县、鲁山等地都有，起码有30多个。

　　充满漏洞的愉悦

　　她满嘴谎话，但看得出她的失踪之旅比在家里过得快乐。

　　回家之后，面对母亲的询问，霞霞不厌其烦地反复在纸上写道：我和蓝蓝是去石家庄一家餐馆打工。

　　霞霞连比画带写字，勾勒出她和蓝蓝的85天之旅：乘车从汝州到郑州，再到南京。在南京，认识了聋哑女莹莹。3个人一起到一家服装厂打工，因为不会缝衣服，只干了3天，一共挣到200块。很快，3个人转往石家庄，在一家餐馆落了脚：拖地抹桌子，月工资六七百块钱。每天上午休息，从中午开始工作，下午5点就下班。天气转冷，她不想干活了，于是和蓝蓝一起回家。

　　不过，有一串问号是霞霞无法解释给妈妈的。

　　霞霞离家时身上只有50元钱，如果没人接应，她怎么能跑那么远？

　　霞霞说只到过四个地方。但失踪当日手机就漫游到河南省内的漯河市和周口市。

　　8月30日晚7时30分到55分之间，霞霞给她的四叔、五叔发过三条短信。电话回过去，关机。

　　孙丽萍又去向蓝蓝核实女儿的说法，蓝蓝除了否定霞霞的说法，其他的什么都不愿意说。

　　汝州市聋哑学校副校长周世豪对于霞霞的说法同样不以为然，“聋哑人之间一旦约定，很难攻破。”

　　在盗窃团伙的日子

　　老板恩威并用，要求他们以后带更多的聋哑人出来行窃。

　　另一个失踪聋哑学生圆圆的遭遇，让孙丽萍隐约看到了女儿离家期间的行踪。

　　圆圆，汝州市聋哑学校六年级学生，6月27日，她和汝州市聋哑学校三年级女生灵灵、六年级男生木扬一起出走。10月11日，圆圆被汝州警方从许昌的出租屋里解救回来。当晚，圆圆等人被带回汝州市公安局刑警队。做了一天的思想工作，圆圆终于答应配合问讯。

　　6月27日，圆圆和灵灵去汝州市区玩。经同班同学九虹介绍，认识了来自许昌市的聋哑女学生黎丁。黎丁邀圆圆和灵灵去郑州和周口玩几天。当天晚上，她们入住当地最好的汝州市宾馆。

　　“7月上旬，我们想从周口回家，黎丁骗我们说，大老板不让回。”接下来的日子，她和另外3名聋哑人被人带着不停辗转。

　　“在盐城和咸阳，我被教偷东西；在漯河、周口、许昌，我开始偷东西。”圆圆“上岗”后，被抓住过两次，结果都是被教训几句后便安然走出派出所。

　　“老板说，如果我偷偷跑回家，或告诉警察救我回家，他们会找我，杀我。老板还买一大包衣服和鞋子发给我们，饭菜也比家里好，还说，等我们都是高手了，去杭州、温州工作。”圆圆被解救回来时，衣着之整洁让父母吃惊不已。

　　霞霞、圆圆和蓝蓝回家后，父母不敢让她们见面，也不敢让她们立刻返校，怕她们再结伙跑掉。

　　无法进入的内心

　　聋哑人与家庭和社会之间的鸿沟原本有填平的可能，但现实往往显得坚硬。

　　“解救”二字，在不少聋哑人看来，完全是警察自作多情。与圆圆一起被抓的另外13人中，有8个人明确表示不愿回家。

　　“聋哑人在一起能交流，好沟通，有归宿感。”汝州市公安局刑警大队教导员刘亚哲一针见血。“他们渴求倾听与倾诉，但往往得不到父母亲朋的回应。”

　　“我寂寞！”这是蓝蓝的离家理由，“爸爸妈妈爱弟弟，不爱我，我是个麻烦。”

　　“在家生活，你快乐吗？”

　　圆圆写下个“不”字。

　　“该起床叫她起床，该吃饭叫她吃饭。”孙丽萍和霞霞的交流基本限于日常生活问题，稍微复杂的思想沟通少之又少，“那得写字，麻烦。”她爱女儿的主要方式是，“不让她干活，不惹她生气，多买好衣裳好吃的。”

　　就业之路充满艰辛

　　霞霞对知识改变命运表示悲观。“我是聋人，考上大学毕业，找工作也困难。读大学一年两万，浪费。”

　　“在校学生呈金字塔形，年级越高人越少。”平顶山市聋哑学校一位娄姓副校长说，该校有聋哑学生约200人，但每年的高中毕业生只有七八个。“聋哑孩子上学，不光是少，还晚。”

　　事实上，聋哑大学生的就业之路也充满艰辛。

　　今年4月，天津理工大学聋人工学院13名毕业生集体求助于媒体。

　　今年7月，长春大学特殊教育学院艺术设计专业毕业生杨玲，捧着一摞省市级到国家级的获奖证书四处求职，结果屡屡受挫，最后也把希望寄托于媒体。

　　而此前一年，杨玲的师姐熊小芸向一银行招聘人员跪求一职。

　　……

　　“如果就业政策跟不上，这是在给犯罪集团培养尖子生。”不过，周世豪也理解用人单位的难处，“一则，聋哑人难管理；二则，聋哑人被家人宠惯了，重活累活不愿意干。”

　　执法阻力也许来自漠然

　　11月13日，汝州还未找到聋哑孩子的家长们，将前往郑州，请省公安厅厅长帮助找回自己的孩子。

　　“既然丢失聋哑学生的不只汝州，那就应该由平顶山公安局牵头，协调下属各县市公安局寻找线索。”中国公安大学教授王大中这样认为。

　　“聋哑犯罪团伙是流动作案，汝州公安的办案经费紧张，没能力跨地区长时间调查取证。”汝州市公安局一名公安人员说，上面拨款3万元用于调查，根本不够用，最后刑警队领导还垫付了1万元。

　　早在8月27日，家长们就找到了平顶山公安局。众人得到的答复是：“已责成相关公安机关加紧办案。”

　　10月30日家长们还去过河南省公安厅反映情况，他们要求成立省级专案组。“省公安厅的说法和平顶山市公安局差不多，还是让汝州市公安局刑警队查办。”

　　一位知情人士透露，聋哑儿是在汝州失踪，外地作案。根据我国《刑法》规定，应由案发地公安机关立案，但事实是汝州警方去许昌解救聋哑儿时，许昌警方称，只协助办案，不接手立案，犯罪证据确凿的也不接手查办。“抓回14个人，13个不是汝州的，最后只能一个一个地送回各自的老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