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蝴蝶(五)

lijiao870701

五、
“啊！”她手一抖，药片星星般撒了一地。
我赶忙帮她捡药片，她却说：“不用了，这些都脏了，我那还有。”
她的话语中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绝望，或许还透着一种未老先衰的辛酸，让人联想到一个未长熟的果子早早地憔悴了。
……我们接着在校园中漫步。
她告诉我，这些年她一直断断续续地服药，她有心脏病，先天的，然后她就笑着说：“别人说我活不长，可我不相信，我会活到七十岁，做个戴老花眼镜的老太婆。”
我说人能活多久都是有预感的，相信自己能活七十岁，那么活七十岁准没问题。我的口气十分肯定，因为从她的话语里我感到冥冥间有一种不祥之感袭来，我决计宣告一下，仿佛这样能把她的生死定下来。
“现在医学这么发达，说不定先天的心脏病也可以治好。”为了鼓起她对生活的希望，我这样说。
她淡淡一笑，说不必了，心脏病根本没有特效药，她的母亲就是最好的例子，然后她又说，自从母亲去世后，她就什么也不怕了。
我怕那种口吻，怕她总是抱怨空气极坏，怕她心中充斥着死气沉沉的气息。我竭尽全力劝她振作，企图拨散她心中的阴云。
从那以后，我天天盼望着奇迹会出现，还给她摘抄名人名言，可这一切显得多么微小。
她收到它们，好意地点点头，她眼中的迷惘和哀伤那么深厚，再多的深情也难以拨开它们。
三天后，她对我说，我们应该去拍张绝别照，我就去了。
照片中她笑得很夸张，可眼里却透着惶恐。这个笑容催人泪下，她给那照片题了字：我们曾一同微笑。那句子，带着浓浓的失落和苦涩，读来就像一个悼文的结尾。
她看上去坦然，却开始用练习簿的残页书写一些沮丧的话，因为她心中的绝望已紧紧地攫住了全身。她的成绩落地有声，渐渐地，她连生活的各种情趣也抛开了。那个开学时曾用一双大眼睛来欢迎我的她终于消失了。
我深知人是那样难于感召别人的灵魂，即使是生死朋友。她的心死了，活力和友情也死了，她曾说过我们是同心人，可世上的同心人都是畸形，尽管我悲痛得愿意奉献自己健康的心与其共有，可她仍是弃我而去。
那是几天后的一个下午，乌云密布，天色并不好，昏黄，太阳也孩子气地躲了起来。
这一天我都没有好好听课，因为同桌左梅一天都没有来上课。下午放学后，班主任把我单独叫出来，很严肃地对我说：“左梅病危了，她想见你，今晚你不用上自习了，快去吧，她在县医院三楼307房间……”
我没有把话听完，拔腿就向医院奔去……
那时的路呀，怎么会这么漫长，我一步一步地跑着，脚上却好像绑了沙袋似的那般沉重：“左梅，左梅，你等我，等我啊……”
医院终于到了！307在哪？
307？307！
到了！
我推开门，只见一屋子的人都围在那儿。大家知道，那躺在中间的，就是我的，好友，——左梅。
她脸色苍白，靠输氧气残喘着。见到我，她拼命挤出一丝笑容。仿佛这不是在医院，而是在中考后我俩走的那条喧闹不息的马路。我的泪如雨下，落到她的手上，被子上，一种莫大的悲痛贯穿了全身，那种悲痛，是从未有过的，是一种在爷爷奶奶亲人的讥讽下也没有过的悲痛。
可她却微笑着，轻轻为我抹去泪水，说：“能再见到你真好。白雪清，你人就像你名字那样让人感到坚强，你是个有志气的人，也是我这一生中唯一一个知己。我好想看到你实现梦想后的样子，但……你替我圆大学梦吧，好吗？答应我……”
我拼命地点着头，她微微伸出小指，我们的手勾在了一起。
而她，微笑着，眼，却闭了。
我们所有的人都在流泪，有声或沉寂。
她气息全无，双手开始还是温热的，但很快就一点点冷掉了。我永远难忘她的遗容。她安祥地无牵无挂地躺在病床上，茂盛的黑发柔顺地覆盖她光滑的前额，她的微笑依然残留着，风采胜似生前。她专注的神情令我相信，她还活着，只是在倾听火车抗争的嘶鸣，听它呼啸而去，并幻想随它一并滚滚向前。
左伯父把她的骨灰葬在一块坡地上，那坡地平缓博大，像母亲的胸怀。我想，她会喜欢这里的。
我以为自己会悲痛欲狂，但事实上，真正的悲伤是不动声色地袭击人的，它让人感觉号啕大哭难以抹平内心，因为泪水冲不走我内心真正的沉甸甸的痛苦。
这是我第一次接触死亡的含义。
世界上有两种死是值得我同情的，一种是正义的死， 而另一种是无辜的死，左梅属于后者。
据传说，要想让青春永驻，只有与死神拥抱，而她，却做到了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