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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护与自由
在阿姨的心目中，我永远都是小孩子。从小学到高中，每一天阿姨都一定接我上下学，从来没有间断过。
记得小时候我因为贪玩，一个人跑到学校当时住宿生的宿舍里找同学，结果阿姨在校门口左等右等都等不到我。天黑的校园里没有一个人，阿姨开始做各种可怕的臆测，心急如焚。
一直到后来舍监把我从宿舍中找出来，不知所措的阿姨已经通知了在高雄的妈妈和外婆，她们三个人从舍监那里把我领回去时，我看见阿姨气得发抖。当时我还不知道她为什么如此反应，我不是已经准备跟她回家了吗？
从此阿姨更不放心，她坚持每天一定要接送我。
不过唯一间断过的一次，发生在国中三年级。
当时我正值青春期，同学知道阿姨每天接送我上下学的事实后，不免开起玩笑，说了些我不够独立，那么大了还要阿姨这样送来送去等等的话，再加上我在学校里一直是风云人物，属于在走前端的领袖人物，怎么可以还像没有断奶得小孩呢?
就在自尊心的作祟下，我跟阿姨说：不要再这样送来送去了，我自己可以独立上下学。起初阿姨非常不以为然，把我的话当成耳边风，坚持一定要接送，而我在同学的侧目和监督下，觉得实在很没面子，于是便将这件事情告诉我的导师，希望导师可以和阿姨说，让我有自己的自由。
导师请阿姨来到学校，向阿姨说要让我有自己的独立生活，不能再像过去那样完全的保护我，要让我学习自己照顾自己等等的话。我记得很清楚，当时阿姨在学校的办公室竟然红了眼眶，虽然没有让眼泪流下来，可是却也足足下了我一跳，，因为过去阿姨告诉我：苦是弱者的表现，要我遇到任何困难或挫折，绝对不能用眼泪来解决。可是站在我眼前的阿姨却红了眼睛，那是我第一次看到阿姨的眼泪……
我突然开始觉得心虚，不知道这样做到底是对还是不对。我虽然明白阿姨的苦心，可是另一方面，我好像又想在同学面前表现自己的独立个性。自尊心让我对阿姨的眼泪无动于衷，我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回家的时候，阿姨没有说什么话，她只对我说：你长大了，你不要我管你，从现在开始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我听了却没有任何兴奋与独立感，虽然我很想要自己的自由，可是离开阿姨的保护，我就真的得到我要的自由吗？我也不知道，但是可以确定的是，我接下来的生活陷入了一团混乱……
我的处境
第二天，我完全忘记了我向阿姨争取来的独立生活，醒来的时候已经比平常晚了很多。我问阿姨为什么不叫我起床，阿姨回答我：你要自己照顾自己啊……
天啊！是这样的吗？
接下来应该都是阿姨用摩托车载着我到学校的，可是现在阿姨给了我自由了，我就必须一个人道公车站牌搭车，而心软的阿姨终究不放心，告诉我几号几号公车可以到达学校，给了我零用钱后，便跟我说再见了，我看着阿姨的背影，心里越来越不安……
这样连续了好几天，我一直无法适应没有阿姨照顾的日子。
譬如说放学之后我常常忘记阿姨不会来接我的事实，却还是在校门口等着阿姨，等着等着，才恍然想起来阿姨是不会来接我的，然后才很沮丧地一个人去搭车。而以前阿姨来载我的时候，我常常是坐在后座拼命跟阿姨报告学校一天发生的事情，阿姨每一次都非常有耐心地听我“说话”。
我能够用声带说话，完全是因为阿姨为了鼓励我能够尽量发声说话，她坚持不学手语，她希望我可以和正常人一样沟通。这是阿姨的苦心，也是阿姨的用心，所以一直到现在我可以说话，可以发音，并且越说越清楚，是因为我让我的声带不断使用的结果。
我在后座“说话”，阿姨在前面骑车，回家之后阿姨煮饭我做功课，如果遇到什么困难的题目，阿姨一定耐心教我。每天阿姨也一定会教我背唐诗三百首还有成语，并且要我用这些句子来写作文，写好了之后再给阿姨修改。任何大考小考，阿姨也会陪我熬夜看书，一直在旁边陪着我。可是现在，阿姨给了我自由，我却一个人落寞地走在回家的路上，我为什么一点都快乐不起来呢？
我看着自己被路灯拉长的影子，我向着地上的影子说话，可是影子却不能回答我。回家之后阿姨也不同我拌嘴，不陪我念书，虽然阿姨还是会照顾我的日常生活起居，但是我怎么深深感觉到，我好像变成只有我一个人孤独存在。
我实在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
作弊的后果
那一阵子我的心情受到非常大的影响，常常一个人闷闷的，搞不清楚自己究竟为了什么会这样？虽然也像平常一样上学放学，可是生活好像少了许多乐趣。结果这样的情绪让我真正尝到了苦头……
小学时，我的成绩总是中等，但是经过五十本漫画书的激励，我国中以后的学生时代，似乎有了另一种新的发展，功课上我绝对是以第一名的成绩向阿姨交卷的，没有例外。可是这一次月考，我记得很清楚，当考卷发下来的时候，我简直吓坏了。
我盯着考卷上的题目，从头到尾仔细看了一遍，不会吧！我竟然大部分没有把握，这是怎么回事？我开始满头大汗、东张西望，那是我生平第一次升起“作弊”的念头，我想如果我没有“作弊”的话，我的“第一名”的宝座恐怕就保不住了！
可是另一方面，我又想起阿姨严格的告诫，考试绝对要靠自己的实力，绝对不能用“作弊”来彰显自己，因为那样的成绩也是假的，不是自己的，等于看不起自己。
然而我当时考到考试，一紧张就把阿姨的话忘了，一心只想着“作弊”这件事，我眼神不定，开始冒汗，等到监考老师从我身边走过之后，我以最快的速度，很快看了旁边同学的答案。隔壁的同学被我这种突然而来的举动吓了一跳，她心里一定在想，怎么模范生王晓书也会偷看她的答案……
钟响后，我走出教室，全身好像被脱了一层皮一样，非常虚脱。也许有人作弊之后，可能觉得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很快就会忘记自己已经作弊了这件事。可是对我来说，我当时的感觉是，我的心好像被天狗吃掉了一样。我不敢相信，模范生的我、第一名成绩的我竟然也会作弊？
或者说我违背了阿姨对我的教育，我只是逞着自己的自尊心，我只是因为我的面子问题吧！
我觉得我的心生病了！
回家之后，看见阿姨，我就开始大哭起来，一直哭、一直哭……
我告诉阿姨我生病了，阿姨不明白就里，问我哪里不舒服，然后我自己自动跑去拿藤条，请阿姨打我、惩罚我。阿姨还是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一直哭着，告诉阿姨说：我作弊了！阿姨看着我，一句话都没有说，看了很久很久，然后阿姨竟然开始笑，一直笑，一直笑。
现在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一直哭，而阿姨却一直笑？
等我哭完之后，阿姨一一问我，是不是最近常常觉得自己一个人闷闷的？是不是一个人好像有话想说却找不到人说？是不是觉得虽然自由了、独立了，可是却有一种很强的失落感？
当然，所有的答案都在阿姨的掌握中，因为阿姨就是希望通过事件的发生，来让我能够了解所谓独立的真正意义。即使阿姨照顾我，但是我终究要脱离这些羽翼而一个人去面对许多事情，甚至去判断很作决定和状况。
谁能够无私地照顾我一辈子呢？我终究是要独自走向我自己的人生，不是吗？
虽然在那时候我渴望得到自由，可是我发现，我的内心其实更需要阿姨的关爱，我要求的自由似乎还太早了，可是也正因为如此，阿姨从那时候开始训练我的独立思考。她最常问我的一句话就是：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每当我一被这样问的时候，即使我听不到外面世界的声音，但是我读着阿姨的唇语，每一字都能清晰地传达到我的脑中。我开始懂得去思考。
是的，如果是我，我该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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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5-29 19:4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