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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儿子姚登峰一岁多以前,我的人生一直是令同龄人羡慕的。20岁我就当上了经理,24岁已经做了天门市政府里的干部。因为没有遇到什么坎坷,所以也就以为人生中的成功都是我应该得到的。有了儿子,毫不犹豫地给他取了个大智大勇的名字:姚登峰。
儿子一岁多时患上了感冒,在医院打过几针链霉素之后,正在牙牙学语的孩子就不再说话应声。我哭着抱着孩子四处求医,大大小小的医院得出一个结论:因药物中毒,导致神经性耳聋。
残酷的事实反复地冲击着我的大脑:你的儿子成了聋子。在极度的绝望和自责中,我的精神几近崩溃。当痛苦袭来的时候,我是那么地孤苦无依。我病倒了,高烧不退,昏迷了四天四夜。后来,人是被抢救过来,眼睛又失明了。医生说,这是由于极度的紧张和压力。
再后来,眼睛是渐渐恢复了视力,但因为治疗时用了太多的激素,身体极度消瘦。我苦苦在生命线上挣扎着。许多次我都因为命运对我的不公想到过放弃。又一想,是我把姚登峰带到了这个世界上,我不能撒手不管。
打出来的第一个字
我抱着儿子往北京的大医院跑。医生的结论是,极重度耳聋,没有康复价值。从北京回来的第二天,我特意买回一些糖果,准备诱导孩子说话。我把糖往桌上一摆,大声地对儿子说:糖!姚登峰却全然不予理会。看到他那副无所谓的样子,想到他要是不能开口说话以后的路有多难,我冷酷地把他手中的糖夺了回来。受到惊吓的儿子一脸委屈地望着我。我告诉自己,别心软,对他说:“你不说出糖字,就不给你吃。”
儿子不说,我就不给糖他吃。儿子眼巴巴地望着我手中的糖,我心痛万分地看着眼泪汪汪的儿子,我们母子居然就这样反复了二十多天。终有一天,儿子把家里他手能及的东西全部掀到了地上。我跪在地上,一边流着眼泪,一边捡那些支离破碎的东西。儿子啊,你摔的是妈妈的希望啊。
我刚收拾好,儿子又摔。积蓄多时的失望、委屈一时间迸发出来,我忍不住给了儿子一耳光。正当我哭着把儿子揽在怀里时,他却模糊地发出了“dan”的音。啊,我的儿子不是哑巴!
儿子的“故乡”是北京
以后,十几年如一日,我和儿子,冬天的时候六点,夏天的时候五点半准时起床,进行语言训练。从单音单词到儿歌故事,甚至诗词古文。有时候嘴唇干裂,都渗出血来,儿子却也不喊退。
我把家里的每件物品都贴上了汉字和拼音。儿子的目光在哪里,我就说到哪里,教到哪里。儿子终于能在我们面前说简单的日常用语了,而且还是用的普通话。在一开始教儿子的时候,我就教他说普通话,我想,康复是终身的,希望他能在今后的人生中不断地自学和训练。为了给孩子营造一个良好的“语境”,我要求家里的亲戚朋友都和他用普通话说话。
姚登峰8岁那年,第一次与陌生人交流。那次是我有意给他五角钱,让他去商店买铅笔。儿子说:“我怕我听不懂别人说的话,也怕别人听不懂我的话。”我一个劲地鼓励他:不试怎么知道呢?在我心中,这是对我们母子三年来付出的一次大考。我一直跟在儿子身后看着他到商店,看着他和营业员交流,看着他顺利地买回铅笔,然后像凯旋的战士一样朝我走来。儿子告诉我:“妈妈,阿姨找钱的时候还问我,我是不是北京来的孩子呢。”
我欣慰极了,我知道儿子已经能与正常人的世界对话了。儿子顺利考上北京大学的研究生后,我才知道,这件小事给了儿子生活的信心和勇气,他从此把北京视为他心中的故乡。
一程山水一程歌
此后不久,我把他送到一所正常小学。我特意嘱咐老师,不要给我儿子什么特殊的照顾。
第一次听写,登峰只得了20分,是全班的倒数第一。看到儿子伤心的样子,我内心激烈地交战:干脆把他送到聋哑学校算了,一开始就这么难,不,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再回头,从前的努力不是白废了?痛定思痛,我还是决定把帮儿子顺利回归社会的路继续走下去。我拉过儿子的手,告诉他海伦·凯特的故事。告诉他,任何事情,只要用心,就一定能成。
重建自信的儿子再回课堂时,就目不转睛地盯着老师的口型,揣摩老师的发音,成绩直线上升。并且一直名列前茅。五年后,儿子学英语,遇到了同样的困难,他硬是攻克了英语听说难关,中考时考了88分。随着儿子一天天的长大,我陪伴在他身边的时间越来越少,能教他的也很是有限了,我能做的,只是一有空就和他说起小时候给他讲过的那些英雄的故事,提醒他无论遇到什么,只要有坚强的意志,就没有过不去的坎。
在儿子上高中的时候,我逼着他接电话打电话。他试了几次,都听不见人家说什么,就悲观失望起来,我再叫他,他就冲着我说:“你明明知道我听不见,还要故意为难我?你不是我,怎么知道听不见的痛苦呢?我和你说了我不行,你还要出我的丑。”字字刺痛我心,这是我们母子的第二次交锋。我没有埋怨,而是像小时候教他发第一个音那样,只要有机会,就往家里打电话。终于有一天,他听到了我说什么———
高考的时候,姚登峰的成绩过了重点线。却因为耳聋遭遇退档。儿子难过,我比儿子更难过。儿子母校的17位老师联名写信,证明姚登峰能和正常孩子一样学习。然而,所有的努力都并没改变什么。最后,姚登峰被一所二类学校录取。看到孩子终于有书可读,我赶紧调整好自己的心态,告诉孩子,就把退档当作一次人生的考验吧。
大学四年,儿子乐观的心态让他更加优秀。他不仅成绩优异,还省吃俭用地帮助其他生活困难的孩子。好一段时间,他把我们给他寄的钱给贫困学生过生活,自己就靠奖学金稿费过日子。无意得知后,我既高兴又心疼地告诉他,他正在长身体,不能太苦自己,如果再有需要帮助的同学,就告诉爸爸妈妈,我们全家一起省。
有一次,我到儿子学校去,正赶上他们军民联欢。儿子走上舞台,当着台下数千人,拿起麦克风唱歌。他的大方令我惊叹,我是他母亲,也是我给了他最初的胆量去回归社会,但是当他真的在这样大众的场合表现自己的时候,我的内心还是有虚荣心在作怪。当儿子并不优美的歌声在礼堂回响,台下响起了阵阵掌声,我也情不自禁地鼓起掌来。
去年,儿子依照自己的志愿,顺利考上了北京大学计算机软件专业的硕士研究生。这是我做梦都没有想到的事情,儿子却一步一个脚印地实现了。
实现我和儿子共同的理想
为了儿子康复,我专门收集一些专业上的资料,十几年来,已经成了这方面的专家并结交了不少业内的朋友。当时在省聋儿康复中心工作的王江虹就是其中之一。2002年,王江虹打来电话来说她自己创办了一家聋儿康复中心,问我是不是愿意把宝贵的经验拿出来和大家共同分享。一时间,儿子的声音回响在我的耳畔:妈妈,长大了,我要做一个专门教像我一样孩子的老师。
事实上,这么多年来,他只要有时间,也都在一些聋儿康复机构做义务的辅导员。孩子都有这样的境界,我这个做母亲的,为什么不能去实现我和他共同的理想呢?2003年正月初五,我放弃了在天门领导干部的位置,也放弃了自己创业赚钱的机会,来到武汉这座陌生的城市。
在艺萌一年多的时间里,我觉得自己又回到了从前教姚登峰的那个时候。孩子们搂着我发音:mama,mama地叫,我就禁不住掉下眼泪。看到我流眼泪,孩子也流了眼泪。整天和一百多个聋儿生活在一起,我俨然成了他们共同的妈妈,看到谁没有衣服穿了,谁想吃什么东西了,往往我会自己拿出钱来买给他们。
我要把曾经给过儿子的那份爱,复制成一百多份,或者更多更多的,给这里的每个孩子一人一份。前两天,我回了趟天门,把家里的房子卖了,准备把家也搬到武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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